记者:尚进陈赛 实习记者:刘宇
“不需要旅游手册,也没有导游讲解,在那些无人问津的建筑和角落,通过探寻隐藏在城市华丽外表背后的那些废弃文明痕迹,以及一些无法说清楚地神秘传说”,这是目前全球流行的城市探险(Urban Exploration)所推崇的一种感觉。“我们只关心城市里那些古老的、危险的、禁止进入的建筑”,最大的城市探险网站uer试图给城市探险进行定义。实际上与通常所说的对大自然进行的探险不同,城市探险者探险的目标建筑都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地面上废弃的工厂、医院、教堂、监狱、战后留下的堡垒,还有地面下的地铁、防空洞和排水管道。而伴随这些文明建筑背后的一些神秘故事,则为城市探险者提供了一份心理测试剂。
“全世界的都市青年似乎都陷入了一场探险空洞之中”,《纽约时报》杂志版曾经提及过城市探险的流行问题,在他们看来城市的过分扩充,让新一代的年轻人失去了充满神秘感的树林和郊区,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上了人工的烙印。就如同《科学美国人》杂志所说的:“除了海洋,地球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探险的地方了,人类的好奇心只有去宇宙中释放。”
城市探险的历史最远可以追溯到1793年,法国人菲力拜·阿斯贝(Philibert Aspairt)点着蜡烛探寻巴黎的地下墓穴,其间经过100年的缓慢发展,在20世纪初开始渐渐成型,并在上世纪80年代后开始形成气候。“城市探险有明显的后现代痕迹”,专门论述城市探险现象的uer网络版,试图说明为什么城市探险能够在全球各个角落萌生。来自美洲、亚洲和澳洲等在战后建立了大部分现代建筑的国家,这些城市探险者们把目光锁定在废弃的工厂、医院、电影院和博物馆等公共设施,而来自欧洲的城市探险爱好者们除了这些公共设施,也更多地把目光投向那些战后遗留的碉堡和历史悠久却无人所有的城堡,而就像动画片《忍着神龟》描绘的一样,有着巨大网络的下水道和地下蒸汽通道的纽约,成为了城市探险者最钟爱的地方。如同德国城市探险者的口号:“那里没有束缚,没有什么警告牌,只有画着箭头的地贴,没有挂着路线图的灯箱。”
还记得1999年那部5万美元成本拍摄的亿万票房大片《女巫布莱尔》吗,三个冒失青年对森林小屋的探查,始终是城市探险族们最热衷的镜头。互联网成为了全球城市探险者展示自己成果的舞台,一栋栋鬼屋被他们拍下数码照片贴在了网络上。《地下:隐蔽的地方》和《看不见的边境:纽约地下管道、废墟和屋顶探险》这两本涉及城市探险的书籍被城市探险者们相互传阅,甚至还出现了一本名为《渗透》(Infiltration)的城市探险杂志。还像《指环王》一样出现了专属于城市探险的词语字典,里面不仅有进行探险时的注意事项,还试图挖掘出全球每一个适合年轻人探索的城市秘密。
由于城市探险的目的地多是工业时代的建筑,有越来越多的工业考古学家也加入到城市探险的行列中来,因此很多人相信,城市探险还是一条桥梁,这边连接活着的过去,那边连接的是将来更加谨慎的城市建设。有人试图给城市探险进行精神上的定义,“城市探险是一个群人的爱好,它可以是一种运动,去你从来没想过会去的地方的,它也可以是一种艺术,探寻一个充满未知和惊喜的领域。而这一切都源于我们少年时代共通的、永恒的好奇心。”
全球的城市探险流行,直接传染了中国原本好奇心就很重的那些人。混迹北京的陈楚就是中国城市探险者中的代表,在2005年5月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进入到城市探险者的行列中来。五一长假归来,陈楚在自己经常浏览的论坛上看见一篇有关北京四大神秘地方的帖子,一是鼓楼大街后门桥(也叫万宁桥)的东边河道左右两只年代久远的石雕镇水神兽,据说动了它们北京就会被水淹七军。二是在朝阳门内大街东段路北阴森地立着一栋废弃已久的民国时期仿西洋的三层小楼。三是小洋楼对面的机关办公楼门口的一对雌雄石狮,其中雕刻浑然一体的雄狮胸前本该挂着铃铛的地方铃铛却似被人取走空无一物。四是故宫的西六宫。这四个地方在北京的城市探险圈子内被炒得越发神秘。其中传得最为神秘的朝内大街81号的一幢三层小楼引起了陈楚最多的注意,那样好的地段上却有着这样一幢废弃的小楼,再加上国民党的姨太太在里面吊死,以及国家某有关部门在其中办过公之后又全部撤走的传说,让人不禁产生联想,于是找机会去看个究竟成为了陈楚最原始的动力。
在展开城市探险的之前,作为发起人的陈楚先独自跑到朝内大街的那栋建筑踩点探路,回想起自己的独行踩点经历,陈楚说道:“那时还真是比较害怕,第一次,什么都不熟悉,还是晚上,自己一个人”。和不远处朝阳门附近那些写字楼发出的灿烂灯光相比,这幢楼确实让人感觉有点不寒而栗,而一直爬到楼顶满墙的爬山虎也看起来有点阴森可怕。事先探路时,陈楚已经得知这幢三层小楼原来是归英国人所有的一座教堂,但后来因为战争爆发等原因就没有建完,现在还能看见未建完的辅楼,解放后按照国际公约,房契应该归英国人所有,但几经波折现在这块土地已经收回,还卖给了一个建筑队,现在院内就还有建筑队聘来给看门打更的大爷。
这次探险,陈楚和另外同来的探险者都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但带了数码相机、DV机、还事先给笔记本电脑充足了电,用陈楚的话说就是,“如果再有一张无线网卡,我们就能做网上直播了”。在这次探险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辅楼的建筑设施十分完备,不但有建好并明显看出曾经使用过的通风口和排水系统,辅楼的外墙上也挂着电话和火警119的标记牌,这都意味着曾经有单位在这里办公。而之后进入到主楼,却是一番大大不同的景象,裸露的房梁、斑驳的屋墙、满是尘土和杂物的地面,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唯一有色彩的就要数教堂专有的那种彩色玻璃。楼内的地面上有很多带着钉子的木板则多少带着点后来的建筑装修的痕迹,而立在墙边的年头很近的胶合板和随意丢弃在地上的泡沫墙的残垣断壁,还有摆在某个房间里的桌椅,以及撒在部分木楼梯上的纸钱无疑更增添了疑神疑鬼的神秘感。据说在此楼下曾经有五公里长的地下通道,可以通往团结湖,在修环线地铁时被填埋了,陈楚一行人试图往地下室摸索,但黑暗深邃的阴森还是挡住了这些自诩无畏的探险青年。
事实上,陈楚他们看到的装修材料与纸钱,并不是什么神秘现象遗留物。曾经这栋废弃的小楼被电视剧组占用过多次,其中就包括一手捧红了陆毅的海岩剧《永不瞑目》。这里爬山虎蔓延的楼墙、古旧的木质楼梯和大量可供改造的的空余场地,都很适合拍摄某些电视剧。这也是这座楼的内部被搭得乱七八糟的原因。这无疑解释了那些过路人晚上对这栋无人小楼出现灯光的惊怵。
像朝内大街81号院这样废弃的楼房在其他城市也十分常见,每座废弃建筑都或多或少被赋予了一些神秘传说。青岛市南京路附近和沈阳市沈辽中路附近的两栋人去楼空的民用住宅,也因为一批城市探险者的身体力行而备受关注。神秘传往往是中国的城市探险者们最初的驱动力。关于神秘传说,陈楚认为那些“不过都是以讹传讹”,而他们探险的目的不是想证明什么,他们的原则是“不告诉态度,只呈现事实”,因为毕竟只有事实才能说明一切。陈楚在采访中诉说道:“猎奇的心态还是人人都有的,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都有什么东西,城市探险似乎只有在猎奇的基础之上才会有更多的心理变化,而他更多的则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给自己的工作压力一个发泄的出口”。
北京东城区交道口国祥胡同里长大的李飞,与陈楚那些网络上聚集起的自发城市探险者不同,曾经做过摄影记者的他试图成为一名半职业的城市探险者。李飞小的时候,北京很多防空洞都还没像今天这样封堵或关闭,老北京胡同间的防空洞成了他儿时的乐园,家附近办公楼下的防空洞,四合院里的防空洞他都玩遍了,从防空洞的一个入口进去,到通向不知何处的另外一个出口是他儿时的乐趣所在。而当年东直门中学的两个校区防空洞,被曾经改成学生们安全过马路的“地下通道”,成为了是李飞回忆起少年时代兴趣盎然的一部分。
李飞在城市探险的拍摄时,喜欢在进到一个四合院时先把所有的角落都走遍,就像他在玩游戏的时候一定要玩遍地图上所有的路点,达到百分之百的完成度一样,所以他关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每栋建筑。白塔寺附近的苏式建筑福绥晋公社大楼,以及三里屯南街都遍布了他的探险痕迹。李飞在采访中说道:“城市探险的乐趣就在于此,无论面对什么,那是一种心理快感,又一座楼被自己征服,又一个秘密被自己发现,又一个很多人无缘得见的东西被自己看见了,那是一种专属感,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整个大楼整栋建筑都属于你自己”。
和国外的城市探险者有非正式的组织相比,国内的城市探险者大多还是单打独斗或几个人组成的小团体,而像陈楚他们这样有心把照片发布到网站上的人也不多,因此引起的影响也就不够大。而国外的城市探险者们也坚守着除了照片什么都不带走,除了脚印什么都不留下的“行规”,不仅因为他们不想破坏这些建筑的安静和生命,并不是谁第一个发现谁就拥有一切,就拥有改变什么的权力。而在这一点上,国内喜欢到处彰显自己到此一游的朋友则很少注意到。
吕克·贝送的电影《地铁》也始终是城市探险者们推崇的电影之一,作为现代文明标志的地铁始终是充满诱惑力的探险胜地。工业化城市迅速转型后遗留的一些无人管理的厂房,备战备荒时期的防空洞,以及每个城市都存在的烂尾楼都是目前国内城市探险爱好者的乐园。像美国的汽车城底特律,蓬勃发展的汽车工业给这种城市带来了一度的繁荣,然而它最终也没能逃脱工业城市速荣速朽的宿命,加上种族骚乱导致人口大量流失,底特律也就繁华不再,但繁盛之时建设的那些工厂厂房、摩天大楼、巨型百货商场和豪华酒店却仍然矗立在城市中,只是失去了最初的功能,于是这里就成了美国城市探险爱好者的天堂。“城市探险的中国化,实际上在暗示我们的社会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关注国内城市探险问题的社会学者唐万欣在采访中说道:“城市探险的兴起在说明城市文明的无限扩张,新一代的城市青年没有了郊外黑森森的感觉,除了高速公路和旅游景区,我们的生活之中野外这个概念实际上在渐渐远去。”
《渗透》杂志曾经试图探讨城市探险的内在动因,在他们看来少年探索梦的群体性复发,以及新神秘主义在全球文化中的流行,成为了今日城市探险的全球自发萌动力。来自加拿大的城市探险者阿舍尔对此的回答也许更有说服力,“我们这些城市探险者在探险的那一段时间内是异常自由的,我们出离了日复一日庸常的生活,不仅仅是没有街灯,没有公共汽车,还没有收入,没有缴税,没有每天必须去谈的业务。我们试图探险的地方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那里面没有规则,没有法律,也没有秩序,更没有人类的领导和指挥。”